案發(fā)前的周巖

周巖的媽媽和小姨在為她做護理 黃洋洋攝

　　海都閩南網(wǎng)訊 被毀容的合肥少女周巖終于擁有了夢中的“公主房”。

　　乳白色的“韓式”家具，碎花窗簾，嶄新的墻紙，鏤花的單人床。小書架上立著她最喜歡看的《紅樓夢》、《紅樓夢詩詞注解》。視頻：毀容少女承認曾與嫌犯交往但遭暴力威脅來源：新浪播客

　　不過，對周巖來說，這只不過是一堆美麗的道具。

　　這些“道具”花去2萬多元，好心的商家非常同情這個家庭的遭遇，打了最低的折扣。母親李聰覺得，這是這個家必須做的。

　　在醫(yī)院的時候，有一天周巖清醒過來，知道要回家了，她“一個字一個字”地告訴趴在身邊的小姨，“我——怕。”

　　“是不是怕再回到那間屋子？”小姨問。周巖臉上的肌肉微微地牽動，然后她輕輕閉上眼睛。

　　“家里沒錢重新租房子，那樣每個月又要花掉1000多元，只能局部地改變一下那個環(huán)境。”小姨李云解釋。

　　正是在這個房間，2011年9月17日那個潮熱的下午，周巖的命運瞬間扭轉(zhuǎn)，在她16歲的時候。

　　據(jù)稱，當時17歲的陶汝坤敲開了她家的門，并且進入了她的房間。

　　“我說，你不要再來騷擾我了，我要好好學習。但是他叫我答應他高中三年不要談戀愛，要是被他發(fā)現(xiàn)有男孩子追我，我就死定了。”周巖回憶道，“我當時就火了，我說憑什么我要聽你的。”

　　沒等她反應過來，陶汝坤從包里掏出裝有打火機油的飲料瓶，把油澆在她頭上，然后拿出一只“類似ZIPPO”的打火機，“噌”一聲點燃了油。

　　周巖發(fā)出巨大的慘叫聲，本能地用雙手死死地捂住眼睛，蹲了下來。

　　在廚房的小姨聞聲沖了過來，一把抓起床上的被子，一下子把瘦小的周巖卷了進去。

　　火滅了，命保住了，留下一張破碎的臉。

　　后來，陶汝坤被警方帶走，關押在看守所至今。

　　在ICU病房搶救了7天7夜，周巖終于脫離生命危險。醫(yī)院診斷顯示，她一只耳朵殘損，頭面部、頸部、胸部等嚴重燒傷，燒傷面積超過30%，燒傷程度達二度、三度。

　　直到今天，周家人一直慶幸的是，畢竟活了下來，如果小姨不在家，孩子就沒了。

　　燒傷科病房沒有鏡子，周巖從未看過自己。“回到家，是不是也讓她避開鏡子？”為此，一家人想了好幾夜，最終作出一個殘酷的決定。“遲早是要面對現(xiàn)實的，不能逃避，只能讓她學會接受。”

　　2011年12月20日，出院后，父親背著一身新衣的她，沿著逼仄的樓梯，爬上了5樓。父親有些不敢進門，因為6平方米的客廳的左側(cè)鑲著一面落地鏡，躲不過去。

　　周巖還是被背了進去。

　　看到自己的樣子，她沒有哭出聲，只是不住地流淚。她對母親說：“媽媽，我完蛋了。”

　　接下來，她被扶到床上，從此再未看過鏡中的自己。

　　為了方便換藥和護理，周巖現(xiàn)在只能躺在隔壁房間的大床上。公主房成了“道具”，房間里嶄新的擺設，她根本沒見過，只能聽聽母親的口述。甚至，因為脖子不能動，她都無法向里面張望一眼。

　　“公主床”上，如今攤滿了打印出來的相片，家人只能在光影中追憶女孩曾經(jīng)的美好容顏。

　　留著童話頭的周巖穿著米白色的線衫，有時頑皮地對著鏡頭撅起小嘴，完成一張“大頭照”；有時背靠著墻壁，故作憂郁地凝望遠方，做出一種“文藝范兒”。

　　這是2011年5月留下的最后紀念。母親說，拍攝的地點是附近的一個高檔小區(qū)。

　　“去景點旅游要花錢，這些小區(qū)里有山有水，景色也不錯。”她指著相片中女兒脖子上的一條銀色鏈子說，“這是幾塊錢買的，她就喜歡這些東西。”

　　翻看床上的這些照片已經(jīng)成了全家人的習慣。不過一不小心，觸目驚心的燒傷照片就會露出來。

　　母親李聰悲痛地說：“孩子的美麗太短了。如果是28歲發(fā)生這個事，我們也好過點，至少多看幾年。”

　　“上學的時候?qū)W過‘心如刀絞’這個詞，當時念著就過去了，今天終于知道了它的涵義。”說罷，李聰后仰起頭，重重地靠在墻壁上，放聲大哭。

　　隔壁床上的周巖不知道聽沒聽見。事實上，即使聽見，她也做不出表情回應。

　　鮮紅的疤痕像繩索一樣緊緊地捆住了她，只露出相對完好的眼睛、鼻子和嘴巴。她習慣一動不動地昂著頭，眼睛盯著上方的天花板，一言不語。

　　周巖曾向母親埋怨過，“我的手為什么不能長得再大一點呢？那樣就能護住更多的皮膚。”

　　如今，這家人每天都在與“像嬰兒一樣”飛速生長的疤痕戰(zhàn)斗，不讓它們侵占女兒殘存的美麗。

　　因為植皮，周巖整個臀部的皮膚都被拿掉了，這還不夠，頭頂上的皮膚也被拿掉一部分。

　　手術(shù)過后，傷情逐步穩(wěn)定，疤痕開始生長，劇癢開始一陣陣地襲來。

　　為了維持營養(yǎng)，周巖微微張開嘴巴，接受一滴滴牛奶、魚湯的“注射”。有時因為速度過快，流質(zhì)從嘴角邊溢出，滴在頸下的大片疤痕上；有時，流質(zhì)甚至會嗆到氣管。

　　為了避免感染，她每天都要洗澡，可水不能直接沖在身上，只能把大毛巾貼在皮膚上，讓水緩慢地淋過，然后用軟毛巾一點一點地蘸干身上的水滴。醫(yī)生建議買一個大的澡盆，但狹小的衛(wèi)生間實在擱不下，只能用一個稍大點兒的塑料儲物盒替代。

　　其余的時間，母親每天要為她做四五次按摩。在疤痕上涂上尿素凝膠軟膏，用手指不停地按壓，直到她發(fā)出疼痛的尖叫，母親的手才會停下來。藥膏干后，要用硅凝膠疤痕貼片貼在所有燒傷部位，再套上彈力套頭，進食前再取下。

　　一整套流程，母親已經(jīng)非常熟練。可是，這個工廠女工的護理技術(shù)畢竟趕不上醫(yī)生。稍有疏忽，那些頑固的疤痕就會立刻發(fā)起反攻。

　　李聰說，按照醫(yī)生要求，疤痕貼需要定期更換，但是這些費用加在一起要3萬多元，現(xiàn)在用的東西還是住院期間的。此外，每天要使用3支軟膏，每支50多元。出事之后，母親一直沒去上班，小姨也守在家里，這個家實在無力承受。

　　多年前，李聰和丈夫從農(nóng)村來到城里打工，在老城區(qū)買下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，為此背上一身的債。

　　“孩子，我們已經(jīng)顧不到你身上的疤痕了，只能先保住你的臉。”母親有時候會絕望地說。

　　“孩子反倒會鼓勵我們。”小姨李云記憶最深的是，周巖在ICU病房里托護士帶話出來：“我不會被一把火燒滅的，我會挺下去。”

　　在周巖艱難地口述下，表哥在她的微博上記錄下：“我并不是堅強只是無法逃避。”“有人問我‘你恨他嗎’，我想說作為一個正常人我是恨他的。但是我也同樣感謝他讓我認識了這么多好心的人，了解到這世間的真善美，這算是因禍得福嗎？”

　　去年的這起案件，直到今年2月24日，才在網(wǎng)上以驚人的速度傳播。很多愛心人士和記者的電話、造訪，打亂了這個家庭往日的節(jié)奏。一些細節(jié)漸漸浮現(xiàn)。但行兇者陶汝坤的家人拒絕了記者采訪。

　　周巖就讀的是當?shù)匾凰诲e的民辦初中。正是在這里，她遇到了陶汝坤。

　　“初三的時候，我看到她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，有時候頭上還有一個包。”李聰回憶說，女兒一開始不敢吐露實情，后來說，有一個男孩經(jīng)常“追”她，有時候還打她。

　　周巖與陶汝坤并不同班，只是同一年級。關于周巖，很多老師都沒有太深的印象。對于陶汝坤，一位老師回憶，“學習習慣不怎么好，聽課不怎么認真，有時候作業(yè)不按時完成，但是沒有大的違規(guī)違紀的行為。”

　　“不過有時候老師說他幾句，他的情緒會有很大波動。”這位老師記得，“他剛來的時候像一個小學生，初三個子躥了一大截。”

　　“沒有看出來他們有早戀行為。”這位老師說，“如果有的話，老師應該能發(fā)現(xiàn)，并且會及時與家長溝通。”

　　2010年，周巖初中畢業(yè)時選擇了合肥郊區(qū)的一所高中上學。而陶汝坤進了另一所高中。

　　“本來以為這樣可以躲開他了，可是他不知怎么又找到了她。”李聰說，陶汝坤經(jīng)常威脅女兒，為此女兒患上了抑郁癥，不得不休學一年。據(jù)李聰回憶，這期間，女兒還是經(jīng)常接到陶汝坤發(fā)來的騷擾短信，其中不乏很極端的話。

　　因為傷心，她不愿再回憶這場慘劇。當被問及她眼中的女兒，這位母親哽咽著說不出更多的話來，只是吐出幾個簡短的字：“孝順，乖巧。”

　　自從2007年被查出患腎囊腫，每當過于勞累時，李聰?shù)耐染蜁∧[。放學回來的周巖總會坐在小板凳上，為她捏腿。

　　在李聰看來，女兒話不多，一直沒有太多的朋友，后來因為去郊區(qū)上學、休學，與同學的交往更稀疏了。女兒成績不是太好，但是很有才華，喜歡唱歌，作文也寫得好，還在學校拿過獎。

　　不過厄運中斷了這一切。如今，這個看過幾遍《紅樓夢》，喜歡周杰倫、楊冪，經(jīng)常在深夜聽廣播的女孩只能孤獨地躺在床上。

　　在與來訪者的簡單對話中，她總會盡力回答，但有時也會禮貌地提醒：“我能不往下說了嗎？嗓子疼。”

　　“我想做一個雜志編輯，或者電臺的主持人。等我好了，肯定要上學的，還要上大學。”對周巖來說，這是很長的一句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