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路中間“釘”14年 上海最牛釘子戶終搬離

　　張新國一家九口總算搬走了。他家位于上海市松江區(qū)滬亭北路馬路中間的3層樓“豪宅”，在這條寬闊的、雙向四車道馬路上已經(jīng)佇立了14年。

　　“14年來，政府從沒給我斷水、斷電、斷煤氣。”9月14日，張新國一邊搬家一邊接受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采訪。他說，自己雖然簽了動遷協(xié)議，但并不知道未來會住到哪個安置小區(qū)、房型什么樣，這次搬遷，只是搬到租住的出租屋里“住上幾年”，維權(quán)或?qū)⒗^續(xù)。

　　有傳言說，張新國這次拿了政府6000多萬元的拆遷補償款，不鬧了。這兩天，老張家各路親戚朋友的電話不斷，都是來問“到底拿了多少補償款”。老張被問得煩了，干脆撂下一句，“跟14年前比，一分沒多拿，信不信由你”。

　　很少有人關(guān)心，開始動遷那會兒，老張到底為啥死活不走？現(xiàn)在又是啥讓老張動了心，簽了協(xié)議？

　　“房子面積大沒有用，主要看宅基地證書和兒子數(shù)量”

　　老張家的房子，真可以稱得上是“豪宅”。上下3層樓，一條走廊連起兩棟上下3層的宅子。一樓是養(yǎng)金魚的小作坊；二樓是客廳大堂，外加老張夫妻倆的臥室；三樓一進(jìn)門，就是影音播放室小客廳，兩側(cè)分別是老張兒子和女兒兩家人的臥室。

　　兩棟房子，最多時家里住著十口人，老張兩口子、岳父母兩口子、女兒一家三口、兒子一家三口。此外，這里還有租戶，最多時能有10多家租戶。

　　1996年，在那個30多萬元就能在市中心買一套100平方米商品房的年代，老張花了20萬元，把自家兩層小樓改建成了3層樓。當(dāng)時，張新國家的房子在四里八鄉(xiāng)遠(yuǎn)近聞名。

　　“絕對是那個時代最氣派的房子，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。”來看熱鬧的村民老吳長期居住在九亭，他告訴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，當(dāng)年的動遷方案對老張家確實不利，“房子面積大沒有用，主要看宅基地證書和兒子數(shù)量。”

　　老吳告訴記者，當(dāng)年一起動遷的很多村民，家里的房子不比張新國大、家里的人口沒有張新國多，卻能拿到大中小6套房子。這使得張新國心里很不平衡。

　　“有戶人家，有個兒子走丟多年，但因為沒有銷戶，這兒子也算一戶，能多拿大中小3套房子；而我女兒，找了個沒有房子的城里男孩，他們住在我家，卻不算一戶人家。”對此，張新國一直想不通。

　　他還找出了兩份宅基地證書，一份是他岳父本人的，另一份是1951年由他岳父的兄弟轉(zhuǎn)讓給他岳父的。第二份證書，當(dāng)年并未得到拆遷辦的認(rèn)可，如今，也依然沒得到認(rèn)可。

　　這次動遷，按照原計劃，張新國一家得到了大中小3套共280平方米的房子，一套多子女政策補償房120平方米，共計400平方米4套房子。這4套房子，按照現(xiàn)行的政策，以每平方米4500元賣給他們，由被拆遷戶從拆遷補償款中拿出錢來購買。

　　張新國告訴記者，自己實際上拿到了230萬元拆遷補償款和40萬元裝修補償，其中約200萬元要用來“買安置房”。

　　這實在談不上有多劃算，因為安置房還在規(guī)劃建設(shè)中，地段到底在哪里，誰也說不清。而“釘子戶”所在的滬亭北路兩側(cè)，房價早已飆升到4萬~6萬元，老張家的“豪宅”距離地鐵九亭站不過幾百米遠(yuǎn)。

　　釘子戶的日常：聽庭審、查資料、處理交通事故

　　每當(dāng)有人來關(guān)心動遷的事，老張總愛拿出一摞摞自己搜羅出來的資料，有媒體報道集錦、老式宅基地證明、領(lǐng)導(dǎo)人講話摘要、動遷政策變化原文等。87歲的老岳父看著他那一股子的認(rèn)真勁兒，氣得直搖頭，“現(xiàn)在說這些有什么用？沒意思，沒意思”。

　　張新國是上海市政建設(shè)公司的退休員工，退休10年來，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了在“維權(quán)”上。為了讓政府承認(rèn)他那張已經(jīng)泛黃的、1951年宅基地證明，他多次跑到檔案局查找檔案，好不容易證實這張由原青浦縣出具的宅基地證明就是現(xiàn)在的松江九亭地區(qū)，但還是得不到認(rèn)可。

　　因為權(quán)屬及土地使用權(quán)等各種爭議，張新國一張宅基地證明沒用，女兒一家3口的安置名額又沒有了。這使得他陷入了一個“維權(quán)”的死胡同，不管他找到什么樣的“證據(jù)”，按照政策，就是這樣的結(jié)局。

　　這些年來，張新國已經(jīng)不知道往法院跑了多少次。每次在網(wǎng)上查到有拆遷補償相關(guān)的案子，他都會去旁聽。除了松江的，他還搭一個多小時地鐵跑到上海市中心黃浦區(qū)、靜安區(qū)去聽過庭審，積累經(jīng)驗。

　　而自家房子，也從原來農(nóng)田里的“豪宅”，變成了滬亭北路正中間的“豪宅”。

　　房子實在是越來越差，馬路中間灰塵很大，公交車、小汽車、電瓶車、自行車，每天車流來來往往。雙向四車道的馬路，到了老張家這里，變成了兩車道，車輛走東邊的道，行人和自行車走西邊的道。遇到修路時，馬路上擱一塊鐵板，車子軋過，轟隆隆地響。

　　因為突然有棟房子矗立在馬路中間，這里常年交通事故不斷。很多交通事故都要張新國配合交警調(diào)查。最近一次，一輛出租車半夜撞到了老張家樓下的泥地里，他還得半夜出門處理事故，“嚇了我一跳，噌的一下就撞上來了”。

　　“一直都想搬走，鎮(zhèn)上對我冷處理，我就頂在那里。”張新國說，自己頂?shù)阶詈螅踔烈呀?jīng)不再糾結(jié)補償多少、幾套房子的問題，而是領(lǐng)導(dǎo)干部的態(tài)度問題，“他們態(tài)度不好，牛氣得很，那我也不客氣，偏就不搬。”

　　釘子戶14年，為啥突然搬走？

　　這一次，老張突然決定搬走，這讓親朋好友們都很詫異。“釘子戶了14年，你搬走做啥？給了你幾千萬元了？”很多人打電話來問。

　　張新國告訴記者，這次搬走，一個主要原因是——一口氣舒暢了。

　　一年多前，“釘子戶”所在的九亭鎮(zhèn)更名為九里亭街道。陸輝是九里亭街道動遷辦主任，近年來，他常常沒事就到張家登門拜訪。不談動遷的事，只是聊聊家常，關(guān)心老人們吃得可好、住得可好。這讓張新國一家“挺感動的”。

　　老張記得，每次陸輝和街道辦副主任徐民強來家里，聊完天臨走時都要握著老張的手安慰一番，“不簽協(xié)議沒關(guān)系，關(guān)鍵是你們保重好身體”。

　　8月21日，陸輝、徐民強兩人與張新國一家進(jìn)行一次關(guān)鍵性的“懇談”，歷時兩個半小時。在前期信任基礎(chǔ)上，張新國相信，這兩個干部不會騙他，“如果不搬，就要啟動強拆程序，到時可能根據(jù)法院判決得兩套房子，還有兩套就沒了。”

　　在張新國聽過的數(shù)十個動遷糾紛庭審中，沒有一個動遷戶“得便宜”的。此前，隔壁九杜路上一家動遷戶與政府打官司，張新國每場必到，“到法院開庭了四五次，沒用，最后還是拆了”。

　　“隔壁鄰居”的敗訴，擊垮了老張心理最后的防線。他禁不住問自己——氣順了，理講不清了，還有必要頂在這里天天忍受噪音、影響交通嗎？

　　“每次看到有司機因為路況不熟悉，在這里出事故，我心里也不好受。政府官員既然態(tài)度也溫和下來了，那就搬吧。”張新國很快簽了動遷協(xié)議。

　　盡管他尚不知曉自己那4套房會在什么地方、長什么樣，他還要拿著政府給的每年6.5萬元租房費在外租住，盡管他不得不把這處實際居住面積300多平方米的“豪宅”里的家具送人或者丟棄，但他再也不想住在馬路中間了。

　　本報上海9月14日電